午夜降临，一如往常。

又一次，亚瑟在那个东西出现时醒了过来。

他做过恶梦。

嗯，可不是随便一个恶梦，而是那个梦。幻境里漫天的血色，有揪心的尖叫声，自己扶着长枪，趴跪在尸堆之上，还有一张怎么都认不出来的脸，梦境的尽头总是——

亚瑟动了动木僵的手指，意识逐渐被带回现实。现在的他完全清醒了，掀开被子从榻上坐起来，走向窗边。

依旧是一个月圆之夜，诡异的冷光透过半遮的窗帘洒在周身，为他镀上一层美丽的光晕。

“不。”

年轻的王对着身后悄悄拥上来的黑暗呓语着，他努力将噩梦推开，不愿让它尾随自己来到梦醒的真实世界。

瞥了一眼床上沉睡的桂妮薇儿——那曾经为他带来惊喜与爱情甜蜜的王后啊。亚瑟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，转身离开了愈发压抑的卧房。

深夜的城堡十分幽静，靴底踏在石板上的清脆感多了几分冷峭的回音。守卫者借着火光看清了遮掩在斗篷下的脸庞，颇感意外，不过还是恭敬地行礼。亚瑟点点头，沿着蜿蜒的楼梯拾级而上。

城堡上视野开阔的平台是他的最爱，俯首可见夜晚中沉睡的卡美洛城，一排排的房屋好似熟睡的婴儿。田野与树木围绕着他们，像一个摇篮，轻轻摇晃。亚瑟不禁勾起嘴角，荣誉与责任同在。

“喵呜———”

身后突然炸起的叫声，乍听之下放佛是婴儿凄唳的啼哭。亚瑟被这声音激得浑身一颤，慌忙转身，看到那个灵巧的身影，才稍微舒了口气。

是只猫。

待到情绪完全平复下来后，身后的单衣已被冷汗浸透了。翠色的眼睛里又凝上复杂的情绪。

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能称得上“高尚”的人，换句话说，自踏上这高位之时，手上便已沾满了血，可憎的，无辜的。身为统治者，他讨厌战争与牺牲，却靠它们征服了一切。

但是，牺牲一个孩童这种事倒是他始料未及的。

如果可以——

“这不是您该考虑的事情，我的陛下。”

“梅林。”

听到熟悉的声音，亚瑟迅速恢复平日里的沉稳，语调却多了分苦涩。

她还真是了解自己。美丽的女魔术师无声地在他身后站定，亚瑟知道那双能洞察万物的眼睛一定在注视自己，所以他不想回头。

“身居王位的人却被这种事牵着情绪走，真是可怕。”

“我没有。”

“万事皆有因果，何必执念于此。那复制品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，对于你，对于不列颠都是。”

“我知道，但是我不认为这个因会是个孩子。”

“令姐呢？”

……

放佛被人抓住了心脏般，亚瑟噤了声，眼中涌出无限的情绪，愤怒、痛苦、不甘、愧疚，以及转瞬即逝的杀意。

“那只是个意外。”

再次开口，国王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，公事公办的语气有些冷漠。

梅林望着他那双自欺欺人的眼睛，终究没再说什么。得到亚瑟的默许后，颔首示意先行离开了天台。

日子不受任何影响地推移着，梅林相信时间会帮助年轻的王遗忘掉这段记忆。

骑士们挨个儿回报着自己的任务，亚瑟王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投向整个圆桌，一如既往的。不过梅林却看出了他的浮躁。

这时，突然闯进来的骑士打断了正在进行的会议。

那人走上前弯腰，在王的耳边低语了几句。

梅林眉头皱起，那种她鲜少露出的担忧。

亚瑟愣了一下，反应过来后草草交代一些事，便匆忙结束会议，留下面面相觑的部下们，单独离开了。

一模一样的金发，一模一样的瞳色，亚瑟从那双天真无邪的双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，他脱下坚硬冰冷的盔甲，将婴孩软软的身体托在臂弯间，仔细端详起来。

这个孩子的存在使他难堪。

这个孩子的存在使他惊喜。

谢天谢地，他还活着。

国王抱着幼子在房内漫无目的地走动，终于在一面镜子前停下。

“莫德雷德。”他亲吻着婴儿的额头，轻唤道，目光始终面对镜像里的两人。

“就这样长大吧。”

像所有慈爱的父亲那般，亚瑟将那个幸存的孩子留在了身边，给他以良好的教育与照料。

像所有冷酷的统治者那般，国王用王者的身份约束了这层极易失控的关系。

今后的日子里，他是王，是他的舅父，也许是他的父亲，仅此而已。

-END-